廿五歲創業,卅六歲就擁有可觀財富。一念之間他卻放下事業,轉與山林為伍,
攝影: 連震黎
前往台中縣新社鄉的蜿蜒山路,處處林立著新興的休閒農業餐廳、庭園咖啡、歐風民宿。每逢假日,車流、人潮湧進,平靜的山區充斥著喧鬧的音樂與打扮入時的光鮮男女,和城市鬧區幾乎沒有分別。不過,再深入山路,住戶漸漸零星。路旁一道毫不起眼的施工圍籬裏,藏著一座私人的生態教育園區。幫我們打開圍籬的,是騎著小綿羊機車、穿著雨鞋、一身輕便工作服的園區主人黃慶賢。踏進園區,時空彷彿瞬間轉換,連空氣微粒也顯得分外清新。遍地的小草和安穩悠游的綠頭鴨,讓人馬上感受到一份難以言喻的舒展與快意。
難道,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花源」,就在這裡重現?
仿效「法國種樹的男人」
宛如鄰家農夫歐吉桑的園區主人黃慶賢,其實是製造手工具的台中威特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呢。是什麼樣的機緣促成他「解甲歸林」?隨著他的腳步細細瀏覽園區,一段段記憶與故事宛如影片般緩緩浮現......
1988年,為了紓解因長期工作累積的沉重壓力,黃慶賢在新社山區買了第一筆山坡地,沒想到卻發現許多在平地沒看過的植物。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黃慶賢花了許多時間找尋相關書籍,其中一本描述法國當代文壇作家尚‧紀沃諾(Jean Giono)將內心深處對家人的思念,轉化成對大自然的關懷與大愛,將餘生投入造林的工作的《法國種樹的男人》,特別引起他的注意。黃慶賢主動打電話給當時任職林業試驗所研究員的譯者金恆標,說明自己對探索植物的熱切心情。
黃慶賢回憶說:「金恆標是蔣經國時期鼓勵國外學者回國任職、貢獻台灣,自願放棄國外高薪的那一批歸國學者之一。我聯絡上他和他研究這本書,他很高興有人可以這麼認真地看他的文章。」後來黃慶賢和現在已經是林業試驗所所長的金恆標成為好朋友,黃慶賢也主動贊助研究經費,還加入了台灣特種區域研究院植物研究所對台灣生態進行研究的行列。
只因一股探索植物奧秘的求知慾,黃慶賢與學者專家在台灣原生物種的領域建立互動的機緣。他說:「台灣原生的生物,竟是如此豐富。豐富的程度和阿爾卑斯山相似。若是以土地面積來算,台灣生物的種類更可說是全球之冠,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只為讓植物放心生長
深入了解台灣原生植物後,黃慶賢發覺台灣生態環境受到嚴重破壞,心中十分不捨,開始陸續購買相鄰土地,包括各種地形、地貌,不同林相的野地,擴大園區範圍綿延三公里長。這麼做,黃慶賢說,「只是為了不破壞這塊土地,讓植物可以放心地在這裡生長。」
黃慶賢以自然淘汰的方式經營園區,將一些外來種砍掉,種上本地種,「因為這些植物已經在這邊活了幾萬年了。」黃慶賢指出,台灣的物種非常多元,必須種對地方,要選擇適合當地的物種,不能隨意種植不同地區及不同海拔的植物,否則會破壞當地的生態。就這樣看似平凡,實則不凡的用心呵護,園區內目前已經有上千種台灣原生植物在此安居。
除了種滿原生植物,還有昆蟲、鳥類、魚類、蝶類和二十幾種蛙類等各種動物。「除了魚類之外,都是自己住進來的。」黃慶賢說,「只要把生態做好,屬於這裡的生物自己就來了。」
黃慶賢在樹林間放置許多水桶給樹蛙、青蛙、蜻蜓產卵,他很得意:「園區裡面的蛙類最多有幾十萬隻,到半夜,青蛙的鳴叫聲大得連人彼此說話聲都聽不到!」
以傳統的生態工法維護
黃慶賢以傳統的生態工法維護園區,他認為生態工法其實考驗著人們對大地的愛心與耐心:「在生態工法的施做上,譬如我那兒是用大石頭堆砌,剛開始可能會崩落下來,可是當崩落二、三次再整理之後,就恢復自然了。以後若是再崩落下來只要用怪手再把他堆上去就好。但是如果使用鋼筋水泥,一旦崩落下來就會產生很大的壓力,反而沒辦法恢復。」
黃慶賢接著談到制式化的生態工法都要按一定的規格施工,而不是照著地形、地物,原來的山林曲線去做。他說:「許多時候為了恢復這30%,常常必須再在去破壞70%,事實上這對生態的傷害是非常大的,沒有壞的地方就不要去動他。」
在談到如何真正落實水土保持時,黃慶賢舉例:「河川中自然而來的大石頭後面所形成的漩渦,通常是生物聚集的場所。蟲、魚還有許多水中生物,在水流沖激的時候,可以有一個躲避的地方。當河川到了乾涸期,石頭後掏空的地方可以讓魚蝦駐留,許多生物在這裡得到保護,這就是所謂的水土保護的用意。」他說制式化的工程遇到河川中突出的大石頭會把它打掉,這樣將失去保護作用。
做水土保持,黃慶賢認為不只是「土」要保護,「水」也要保護。他花了很多精力涵養水資源,園區到處都有小河流、水池、沼澤濕地,裡面充滿生機蓬勃的台灣原生魚類、水生昆蟲和水生植物。
黃慶賢語重心長地說:「生態工法才能永續的作好水土保護,可惜政府工程單位無法徹底實行,那應該是利益衝突和無知的原因,造成台灣生態環境更大的傷害。人們的心如果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將不只是傷害大自然,最後受害的將是人類自己。」
為台灣的生態教育盡一份心
黃慶賢在自己廣大的園區實地觀察操作,因而結交了學術界和政府研究單位的許多好朋友。他說:「我和這些專家學者在一起,沒有利益上的糾葛和在學術上的競爭,大家在一起就更自然。又因為我沒有學術上的思想框框,能給他們許多不同的想法,加上有實地的園區可觀察,在裡面發現很多珍貴的生物行為模式很,對他們的研究有很大的幫助。」經過十九年的用心經營,黃慶賢不只是退隱山林的隱士,更是守護山林的田野生物專家。
在這座植物天堂裏,黃慶賢特別喜歡蕨類。園區收集許多珍貴的蕨類植物,並曾於1999年與台中自然科學博物館植物園主任嚴新富在科博館的植物園共同規劃了一間蕨類植物的展示室,使得當時蕨類在台灣風行一時。然而,因為蕨類流行的風潮,卻對大自然造成了一些負面的影響:「有一些人本來並不懂得蕨類,盲目地跟著去山裡拔取,結果不會種就都死掉了。所以帶動流行也不完全都是好的。」
黃慶賢十分痛惜民眾缺乏生態環境的認知。他說,這一座園區將作為學術研究與教學的據點,希望可以為台灣的生態教育盡一份心。
黃慶賢對園區內的一草一木瞭若指掌、如數家珍。「這叫金葉樹,也是台灣的特有種樹。」他順手摘了兩片背面長有黃金絨毛的葉子送給我們後,繼續侃侃而談:「水池邊是小時候菜市場當繩子綁豬肉、豆腐的『鹹草』,不遠處那棵樹是製作簑衣的『棕櫚樹』,現在野外幾乎已經看不到了;而園區邊一些高大的樹叫做牛樟,因為被盜採去種高價位的『牛樟菇』而瀕臨絕種......」
在一個長滿水生植物的水池邊,黃慶賢指著一朵挺出水面、清新脫俗的黃色小花說:「這就是台灣萍蓬草,俗稱水蓮花,現已瀕臨絕種。」在蜿蜒的小路上,他哼起了台灣小曲《孤戀花》,讓人感受到他對這片土地的深情:「風微微,風微微,孤單悶悶在池邊;水蓮花,滿滿是,靜靜等待露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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